
在我的老家綏德雙水村,臘月二十三就跟過年似的,熱鬧得很。中午飯早早一吃,十里八村的婆姨女子們就跟商量好了似的,扛著案板、拿著搟面杖,陸陸續續往村里的戲場趕。這一天,是我們那山仡佬里一年一度的搟雜面大會,前兩年還上過央視呢。
我媽,也是這熱鬧隊伍里的一員。每年這天,她早早起來回村,把老家的窯拾掇利落,從頂箱柜里翻出那塊用了好些年、油光發亮的案板,仔細擦了又擦,像是要把沉積的灰塵都擦掉。又把那根一米長棗木搟面杖拿出來,在手里掂量掂量,滿意地點點頭。
“蓉,走,跟媽看熱鬧去!”小時候,媽媽總會笑著招呼我,眼里滿是興奮勁兒。我蹦蹦跳跳地跟在她身后,一路上,村里的嬸子大娘們見了,都熱情地打招呼。
到了戲場,好家伙,那場面,人山人海。一塊挨著一塊的案板,婆姨女子們個個摩拳擦掌,精氣神十足。老實說,搟雜面是一項技術活兒,和搟普通白面不一樣,首先和面很有講究,按比例放入白面、碗豆面和少許沙蒿,一絲也不能錯,不然搟的面會破、煮的面會斷;搟面也要下很大的功夫,雜面要搟到“薄如紙”,煮進鍋里要“蓮花轉”才算是最佳。
媽媽找了個空位,把案板穩穩放下,從布袋里舀出豌豆面和白面,按比例倒進盆里,然后加入稱好的沙蒿。她倒溫水的時候,那手穩得不像話,不多不少,剛剛好。接著,就用筷子在盆里攪和起來,盆里的面粉很快變成了絮狀。媽媽雙手一伸,面團在她手里三兩下就揉成了一個光滑的圓球。
“媽,你這和面的手藝,真是絕了!”我忍不住夸贊。
媽媽笑了笑,“這算啥,做了幾十年,手熟罷了。”
說話間,一聲哨響,媽媽已經開始搟面了。她雙手握住搟面杖,身子微微前傾,一下一下地用力搟著面團。面團在她的搟面杖下,聽話得很,一點一點變大變薄。媽媽的手法嫻熟極了,搟面杖在案板上滾動,發出“咚咚咚”的聲音。
周圍的婆姨們也都不甘示弱。二嬸的手法輕盈,面餅在她手下飛快地旋轉;三老娘都奔80的人了依舊力道十足,每一下搟下去都帶著一股狠勁。旁邊還有幾個年輕的小媳婦,一邊搟面,一邊向長輩們請教技巧,學得有模有樣。
“看看你鵬飛家的二嫂子,這搟面的架勢,今年的冠軍肯定又是她的!”隔壁的二老娘笑著說。
我心里也覺得二嫂子肯定能行。她搟面的時候,眼睛里透著一股專注勁兒,仿佛整個世界就只剩下她和那塊面團,但在我心里還是我媽最厲害。不一會兒,我媽的面餅搟好了,薄得像紙一樣,大的像快布,還特別均勻。她把面餅疊起來,用刀切成細細的面條,每一根都粗細均勻。
這時候,評判的大爺們走過來了。他們仔細查看每一家的雜面,從面的薄厚、粗細,到搟面的速度,都一一打分。媽媽站在一旁,臉上帶著自信的微笑。
“媽,你緊張不?”我小聲問。
“不緊張,咱就是圖個樂呵,名次不重要。”媽媽說得輕松,可我知道,她心里還是希望能拿個好名次的。
評判結果出來了,二嫂子果然得了第一名,周圍響起一片掌聲和歡呼聲。我媽盡管只獲了個速度優秀獎,但也開心的,獎品是搟好的10斤雜面,她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。
“媽,你真厲害!”我高興地說。
“多虧了你外婆教得好,你好好學,這手藝可不能丟啊。”媽媽感慨地說。
晚上,家家戶戶都在自家窯里吃雜面。一鍋羊肉湯,配一鍋面,熱氣騰騰的,香味撲鼻。我夾起一筷子雜面,放進嘴里,那熟悉的味道,瞬間在舌尖上散開。
臘月二十三的搟雜面大會,不只是一場比賽,更是咱十里八鄉的傳統,是鄰里之間交流感情的好機會。看著媽媽和村里的婆姨女子們臉上的笑容,我知道,這濃濃的年味,這代代相傳的手藝,就是咱陜北人最寶貴的財富。